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
*本文为「三联生活周刊」原创内容

文｜魏侨

以下内容涉及剧透，请谨慎阅读。

“你有没有遇到过能掌控你命运的人？”

在《不完美受害人》的预告片里，一句话就抛出了这部剧最核心的思考。现代文明社会，法律面前人人平等，理论上来说，没有人可以对他人生杀予夺。但在市场经济环境下，金钱赋予人新的权力，当这种权力足够大、足够有影响力，即使不被“滥用”，却仍然能够施放出强烈的压迫。

大多数人或多或少都长期生活在这样的威压之下，而上位者则享受着金钱带来的权力，久而久之，新的恶开始滋生。

《不完美受害人》剧照

《不完美受害人》用强奸案这样尖锐而又极具代表性的案例，试图剖解当下权力对人的异化，再现当下女性所面临的隐秘又庞大的困境。无论是剧集质量本身还是它所探讨的内容，都引起了舆论场中的巨大争议。有时争议对影视作品来说并不是全是坏处，对于这样深刻、复杂的社会话题，引发有意义的讨论比给出空泛的答案更有价值。

“不完美”与“受害者”

国产剧似乎很久没有塑造过这么让人着急上火的女主角了。

赵寻（林允 饰）在一次应酬上喝得不省人事，与自己公司的董事长成功（刘奕君 饰）发生了关系。由于一通匿名举报电话，警察敲开了他们的门。

在面对警察的问询时，赵寻表现出了令人难以理解的混乱与退缩，她支支吾吾地否认了成功强奸自己，让警方的调查不得不停滞。之后面对父母的逼问，她又默默点了头，于是在警察无罪释放了成功之后，赵寻的父亲又打上门去，以强奸罪控诉他。

而后她提出控诉，又妥协于成功的金钱安置决定出国，在去机场的路上又反悔，继续控诉……前20集的故事里，赵寻始终都在妥协、控诉的循环中反复来回，观众们从一头雾水看到失去耐心。

值得肯定的是，以往的影视作品提及强奸案，总是极力渲染受害者的被动、凄惨与无助，但这部剧离开了那些简单的情绪唤起，试图完整呈现出受害者内心所经历的纠结、痛苦、自我怀疑。可这样内在的情绪和思维在通过影像与台词外化出来时，前后逻辑显得有些割裂，赵寻呈现出的形象也变得反复无常。

剧中受害人的“不完美”，在观众眼里变成了是不是“受害人”的质疑。而同样的质疑也出现在了剧中。最终在舆论的争端和威压之下，赵寻选择自杀，又和现实产生了勾连。

但即使在表达上有所偏差，《不完美受害人》也给观众带来了许多思考。它揭示了强奸受害者长期的、极其隐秘的，又十分常见的真实心理状态。就像社会新闻里，那些遭受侵犯后极力否认，合理化被侵犯的事实，甚至为了平衡内心的矛盾选择嫁给强奸犯。

就像有的评论说，“房思琪怎么能不爱老师呢？”

剧中更接近房思琪困境的是律师林阚（周迅 饰），她身为成功公司的代理律师，在一开始表现出非常专业的工作素养，却在之后对赵寻展现出了更多的关心与怜悯。而事实上，她在上学时也遭遇过导师的性骚扰。她一方面想摆脱导师的控制拒绝了读博，却又为了进入大律所而接受了导师的帮助。此后无论自己在专业上如何拼命、多么优秀，都始终摆脱不了自我怀疑的阴影。

正因如此，她理解赵寻，也帮助赵寻，在赵寻被舆论逼到自杀时，终于选择放下辛苦打拼的事业，帮助她应诉。这个让人难以理解的选择，甚至是让她的专业形象几近崩塌，但这或许是她唯一能找到的“刮骨疗毒”的途径。

林阚的痛苦在于自己作为一个受害者的“不完美”，她引以为傲的工作从开始就被某种不正当的特权所侵染。当她遇见赵寻，一个更不完美的受害者，唤起了她对于自身经历以及权力关系的思考。

但最终她的选择好像是在推翻过去的自己，以非暴力不合作的方式让自己重新成为一个“完美”的受害人，这一切似乎回到了原点。

人性的灰色地带

编剧在采访中表示这部剧是“人性万花筒”。剧中用大量的篇幅呈现了一个庞大的、交错纵横的人物光谱。

在故事开篇，被指控强奸罪的成功，在警察面前展现出一种游刃有余的自信，他坚信没有女性会拒绝自己，自己也没有必要通过去获取性资源。而这并不是罪犯为自己开脱的说辞。

《不完美受害人》并没有刻画一个典型的强奸犯形象。在大众的通常认知里，会实施强奸的，要么是粗陋无能的底层男性，要么是油腻好色的有钱人。但成功作为上市公司的董事长，不仅财力雄厚、大权在握，甚至保养得宜、风度翩翩。最大的缺点是在公司有许多关系亲密的“知己”。或许是因为对成功的塑造过于鲜活立体，加之演员刘奕君赋予人物的魅力，成功这个“施害者”反而收获了观众更多的共情。

剧中也并非简单粗暴地告诉观众：像成功那样的人也会突然实施强奸。而是呈现出了不同社会地位之下，人与人之间的认知偏差。当成功坚持认为赵寻不会向警察控告自己，林阚则提醒他，赵寻所认为的和他是不一样的。

成功身上有着明显的长期在金钱和权力浸淫下的傲慢。他是好色之徒不假，但在主观上并没有强迫他人，更没有暴力行为。可他从没有意识到，他自认为通过金钱和权力引诱和征服异性，这种方式是“你情我愿”，但由于他的身份地位，对于毫无反抗之力的下位者来说，带着极强的威逼意味。

成功在赵寻以管培生的身份进入公司后迅速破格提拔了她，并且以工作为由陆陆续续赠送了她价格相当昂贵的奢侈品。而赵寻也展露出一些对奢侈享受的向往，颇有些“你情我愿”的意思。

作为受害者的赵寻，在没有遭遇威胁的情况下，接受了超出正常范围的金钱赠与，她对金钱有贪念，但却没有到愿意去交换自己的身体，出于对成功董事长地位的恐惧，她的反抗行为显得非常“温和”。

因此，当成功意有所指的“示好”，投放到内心充满犹豫恐惧的赵寻身上时，最终造成了更加复杂的局面。

剧中的其他人物也是如此。林阚作为成功一方的律师，又是遭受过相似迫害的受害者，在律师职责与个人经历之间反复挣扎；李怡（董洁 饰）是已经被钱与权驯化成功的情人之一，赵寻对她而言除了给公司带来舆论风险，还有隐隐的竞争关系，因此她是对赵寻恶意最大的人；成功的妻子辛路（陈数 饰）并非传统意义上的糟糠之妻，面对丈夫的出轨和强奸罪名，没有歇斯底里，而是冷静以对，在安抚丈夫的同时当机立断，力挽狂澜，赢得了公司的掌权之位。

无论是正派还是反派，剧中都没有简单地塑造一个典型的符号，而是充分、立体地还原他们真实的行为与想法，包括性格中的优点与阴暗面。

对于影视作品，尤其是悬疑题材，常常概念先行，让人物逻辑服务于剧情推进。而显然，《不完美受害人》先勾勒出真实的人物，他们彼此交错，生发出故事来。

庞大的系统性压迫

在某种玩笑语境中，总会看到有观众评论成功的行为，“可那是刘奕君啊。”就像是针对企业高管和娱乐明星的强奸指控，大众的第一反应总是“不至于吧”，更进一步的揣测是“价钱没谈拢”。

这固然是一种调侃，但也提出了一个更尖锐的话题，一个男性同时具备金钱地位与出众的外形，就代表他一定会获得女性的性同意吗？

与现实中的案件不同，电视剧的观众是以上帝视角去观看的，所有人在故事开篇都清楚地看到了赵寻无助、痛苦、绝望的样子，最即时和直观地表达出她的“不愿意”，证明她对于成功的控告并非得逞和“享受”之后的翻供。但舆论场中，许多观众仍然认为她的控告不成立，或因为她接受了“不正当”的赠予，或因为她的反抗不明显所以证据不足。

接受“破格”的提拔和昂贵的奢侈品是否就代表“愿意”？无论剧里剧外都因为这个问题而争论不休。当上位者语焉模糊地以物质试探的时候，是否应该要求下位者必须明确、坚定地划清界限才算“拒绝”？

在一个强奸受害者仍然会遭受荡妇羞辱的舆论环境中，探讨权力不对等的情况下如何去认定性同意，无疑是一种飞跃，甚至有些激进。

《不完美受害人》试图再现当前女性所面临的最大困境，不是某一个道德败坏的男性的凝视和威胁，而是一个无时无刻不在“强奸”女性的环境。

权力并不仅仅只是上市公司的董事长才拥有，剧中一个小小的包工头包力（宿宇杰 饰），对于其他角色来说可能只是个底层小人物，可他对于米芒（颖儿 饰）来说，他的蛮力和生存能力已经造成了地位上的不平等。在舆论和生存压力下选择嫁给强奸犯，是米芒能够找到的解决问题和达成自洽的方式。

林阚作为律师十年如一日地拼命努力，展现出了极强的工作能力。但当她去向自己的老板求证自己进入律所的原因，对方毫不犹豫地给出了她导师的名字，好像她的所有努力与能力都是无意义的。这似乎是一种男性之间无言的共谋。

成功与辛路一同打拼事业，当事业稳定之后，女性天然地就被要求退出竞争，照看家庭，丈夫风流成性，没有过错的妻子却成了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。

晏明（钟楚曦 饰）作为女性警察，在办案时对成功做出了许多“有罪推定”，引起了剧中同事与剧外观众的不满。但她的“偏心”是因为自己办的第一个案子，因为所谓的居高临下的“秉公执法”，嫌疑人洗脱了罪名，受害人却以死明志。两相对比，或许有问题的并不是依法办事的警察，也不是遭受侵害的受害人，而是对于伤害的判定标准，以及整个环境对于女性被侵害的态度。

剧集接近尾声，29集对于一部讲述一个案件的悬疑剧来说实在太冗长，造成了观剧体验上的落差。但这部剧想要盛放的、说明的内容，又需要大量的叙述与铺陈。很难说《不完美受害人》将这个复杂的系统性问题阐释透彻，但这部剧所引发的舆情，和剧中所呈现的内容相互交织，形成了现实的互文。

这样的创作方式与时下流行的“爽剧”模式是相悖的，许多观众在观剧时感到不满甚至是不适，但对于这个题材来说，试图对人性的幽微与复杂做深入地探讨，可能比戏剧技巧本身要有意义得多。

排版：孙孙Boy /审核：同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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